太阳刚过山头,空气依然有烤焦人的欲望。天蓝得如海洋,天际偶尔游过的云丝似海面的一排雪浪,告诉我那是远方。我挎着一布兜儿蒸馍,一布兜儿玉米糁子,帆布书包装着一本语文,一本几何和几个作业本,裤兜里装着五角钱,在母亲的催促下急急出发。跨过小河列石,准备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七里长的山沟,再翻一座山,穿过一条山谷,走到十五里以外的学校去。
母亲比我更急,刚把我打发出门,就拿起窗台下的牛鞭,一路小跑到牛圈跟前,我还没出村,就见她已把牛从圈里赶了出来。一边吆喝着牛,一边喊:“虹,到后路了没有?赶紧走啊!马上太阳落了,一个人很独孤,也老怕怕。要走大路啊(我村后的山顶上有一条为拉矿石而修的砂石车路,一直通到十五里外的学校所在村庄)!不要走小路(山沟)!”她急急忙忙拿着镰刀赶着牛出坡,我知道母亲除了放牛,还要割柴禾,临走前连饭都没顾上吃,说牛出坡晚了,吃不饱就得吆回来,夜里会挨饿。在我的记忆里,在母亲的眼里,放牛和干活永远都比人重要。她啃着馍,不断有吆喝牛、骂牛的声音传来。我一边答应着她,一边忍受着稚嫩的肩膀上沉重负荷的磨砺,快步出村。虽然嘴上答应她走大路,但心里根本就没打算走,因大路在山顶绕来绕去,与学校的距离远远超过十五里了。天黑之前,我无法到达。再说,距离学校二三里的地方,有一个山谷口,那里经常有狼出没,我很怕经过那里了,特别是天黑以后。
我转过两个小小的山湾,回头看看,弯曲的山路旁的树木,丛生的茅草与路边庄稼地里还没有收的晚玉米林挡住了视线,我看不见母亲,母亲也看不见我,只能听到她叱牛的声音。我飞快地跑入山谷的分岔道,立刻进入山谷里的小路。这样,母亲看不见我,就会认为我已经上山走大路了,下个星期回来就不会嘟囔了。晚风从山沟深处刮来,路边的蒿草与野花的身子在风中摇摆不定。小溪的水不紧不慢地流着,而我却要以超过它几倍的速度赶路。想想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,还是觉得自己总是说话不算数。因为蒸馍时,我帮母亲烧火,她一边往锅里搭馍,一边说:“后院你枣把哥的猪,前天夜里叫狼叼走了。昨早上起来,他去放猪出圈,走到圈门口发现地上有一滩血,他心里嗑噔一下,觉得情况不好,抬头再一看,墙上也有血迹。他想猪都好几十斤了,狼不一定能叼走,赶紧往后路上走了一截儿,没有见猪,却发现血点子一直延续很远。他拐回来打开猪圈门,果然发现猪没有了。你哥回到屋里,气得坐在门墩上,连饭都不吃了。实指望年关把猪卖了,就有了明年的油盐酱醋,这下全完了。现在再逮一个猪娃,撵年跟也喂不大了。你嫂子气急了也和你哥吵架,说怨他把猪圈墙垒得太低了,才一人多高,狼一跳就进去了。这几天,狼肯定没有远离,就在后山藏着,过几天还会来的。你去学校可不敢走山沟的小路啊!要走大路,虽然远点儿,但安全,记住了没有?”母亲把这话说了好几遍,她知道我很犟,就交待了又交待,好像对我根本就不放心。唉!可我还是违背了她,因走大路实在是太远了。虽然我已十三岁了,但身子瘦小,个子低于同龄人,加上我背着够一周吃的那么多的粮饭,胳膊与肩膀实在是难以承受。
山沟的路弯弯曲曲的,都是村人放牛踏出来的,属于羊肠式。一条小溪与小路不离不弃,一会儿绕在小路的左边,一会儿拐到小路的右边,我就踩着列石蹦蹦跳跳的,连走带跑,终于到了王沟口。这是一个三道沟交叉处,距离我村五里,距山谷终点约二里,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望着快要到达山顶的阳光,心里十分着急,如果在这里遇到危险,才真是呼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祈祷:千万别让我遇上狼,千万别让我遇上狼啊!正想着,路边的草丛里呲啦一声,一只野兔窜出多远,我的心突突一阵狂跳,那野兔逃命似地窜上山坡,一眨眼,钻进草丛不见了。
过了王沟口,面前不远处有后沟村人种的地,因沟底阳光不好,加上是河边的砂石地,一年只种一茬早玉米。初秋刚过,地里的玉米刚刚掰过,玉米笼似一座座金字塔立在那里。我的胳膊被几个兜兜压得发麻,肘关节的皮肤被布兜带儿勒得红红的,象要渗出血来。突然感觉想小解,胳膊一垂,布兜儿全滑落到地上,顺便蹲在路边的草丛里。在刚刚站起的那一刻,距我四五米左右的玉米秆笼忽然呼啦一声响,我又惊出一身冷汗,随即看见一只深黄色的大“狗”跑出去多远,它跑了几米后就转过身来看我,与我面对面站着。定睛一看,那长长的难看的脸,凶而炯的目光和拖着的长尾巴,才知道它与母亲曾给我说的狼的模样完全一致。是狼!怎么办?!母亲说遇到狼时是千万不能跑的,一旦狼要撵人,那是一百个脱不了身的。我看着它,它看着我,它蹲在路旁的玉米地与我对峙。这可咋办?一定要逃脱!一定要逃脱!我慢慢蹲下身子,把两个布兜儿和书包重新跨在胳膊上,一边观察着狼的动静,一边慢慢后退,不能让狼觉察到我要跑。当退到玉米杆笼背后,狼看不见我时,我转过身向原路狂奔,心想一定要跑到三道沟交叉口,进入另一道山谷才有活路。我飞快地跑着,不敢回头看,怕狼撵我,跳过小溪顺着山路进入王沟,沟口有一块大豆地,地角有个幢,旁边路很陡,我腿软了,就抓住草丛向上爬。一股溪水从幢垴跌下来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,哗哗的水声也变成狼嚎鬼叫的声音,恐惧占据了我意识。但直觉告诉我不敢再走山沟,顺着山根上坡。手抓住蒹草,抓住荆棘,拼命地向山顶爬。一边爬,一边在心里强烈地谴责自己:谁让你不听妈妈的话?!谁让你不听妈妈的话?!妈妈不让你走小路,你非要走,这下真的遇到狼,不屈你!不屈你!
上到半山,远远看见山顶有几个放牛人。终于有救星了!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才停住脚步回头看山下,看看狼到哪儿了。可是,满山谷的绿中泛黄的草,那黄色的狼在视野中再也找不见了。确认自己摆脱了危险,才坐下来大口喘气,忽然觉得手指手心火辣辣地疼。仔细一看,手上到处都是山枣刺,一个指头碰烂了,流着血,鞋和裤腿也是湿的。急不择路,过河没脱鞋,上山时,无论是荆棘,山枣树,手碰到什么就抓住什么,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呢。
到了山顶,给一个放牛的老人说遇到狼。他说,赶紧走吧!日头快落山了,要不你今后晌别去学了,住我家,明天再去。我知道周日晚上的夜自习是跟不上了,但若今晚不去学,周末在校加班为学校修补教室的父亲又联系不上家里,该担心死了。谢绝了那人,一路跑跑走走,翻过了山,下了河谷。
天黑下来了,一路奔跑,胳膊早没了知觉。不时地抬头向前方的那个叫老虎沟的山口望,看看有没有两道绿光从那谷口出现,挡住我的去路。因听大人们说,夜晚狼的眼光是绿的,象两只小电筒,远远就看见了。再说,这个老虎沟口也是狼经常出没的地方。跑过了那山口,还是不住地回头,生怕身后出现绿眼睛。
一夜惊魂未定。这之后,虽然又多次遇到险境,皆一次次化险为夷。我知道,就在那山谷的小路上,我生长出了坚硬的骨胳,羽翼渐生出搏击风雨的力量。这种力量中,有母亲的爱,伴我从深山走向城市,从风雨走向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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