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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 明

来源: 中北文学汇 时间:2021-07-08

清 明

文/任理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拖家带口,工作在外多年。虽距家不远,在地方乡镇供职,可公事、私事、家务事,事事缠身,常常一年半载回不了老家一趟。况且,每次又是来去匆匆。因此,工作期间,偶尔遇见家乡人,总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。而当把这种亲切化为行动时,自然就多了一些亲情故事。本人虽职不高,权不大,可却小有些协调能力。因而,凡有家乡近邻前来求助的,只要力所能及,皆来者不拒。

2007年早春的一个上午,在镇政府大院,我推着摩托车正准备下村,迎面走来一位年逾八旬的老人。老人身体很硬朗,虽须发全白,但却面色红润,步履轻捷。刚搭话,还没唠上两句,发现老人竟是我老家那边的人,就是原来我们那个邻边生产队的胡业庭。二十多年不见,真的差点认不出了。老人耳朵有点背,可脾气很暴。三句话没说,就大骂“大队干部孬种!”他说:“公社发了恁多的面粉,全给了他们的对眼人,没给我一星星。”说着,便问公社书记在哪。我告诉他,书记不在,并解释,现在不叫公社了,叫镇。我问他找书记干啥?他说想找点吃的,问我能不能帮点忙。我感觉他的要求不高,便说,别急,等会我看可能想办法,给你解决一点。说话间,便把他领到了我所在镇政府里的家。听说他还没吃饭,又忙叫妻子到街上买了两碗辣汤和几个小笼包子。他边吃边鼻涕邋遢地和我唠叨了起来。攀谈中,我才想起,他中年丧妻,早先和未成年的儿子在一起生活。二十多年前,儿子在拾荒中因参与盗窃*电缆,被政府判了无期徒刑。儿子不在家,嫁出的闺女只好安排自己的女儿,早晚来照顾下老人。平日里,老人的生活,全靠他自己鸡挠食般的挠一爪吃一爪。得知老人如此处境,我不胜唏嘘。我知道此时再去联系村里,不可能再有多余的面粉。便直接去找分管民政的副书记,费了好多口舌,将老人的处境述说了一番,才给他调剂了一袋面粉。安顿完老人,我正欲离去,发现街上没车,老人无法将面粉带回。我便索性地将他人和面粉,一并用摩托车给送到了家。

卸了面粉,我跨上摩托正要离开,老人急匆匆地赶过来,一手攥住车把,一手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你是个好人,以后有机会,我要好好谢谢你!”

大约是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,我们一家正在吃饭,老人拎着鼓鼓囊囊半蛇皮袋东西,一下子闯到了我们桌前。没等询问,老人便笑嘻嘻地对我说:“家里没什么好的,给你带了点粉丝和蒜头,粉丝是闺女给的,蒜头是我自己种的。我看你们都很好,以后我们就当个亲戚走吧!”说完,转身就走。听了老人的话,我鼻子酸酸的。我和妻子慌忙拦住他,我们怎么可以要老人的东西呢?推辞中,我坚持把蒜头留下一点(一点不要,老人无论如何都不答应。),粉丝让他带回,并让妻子把几天前一个亲戚送来的几包白糖拿给他,可他却坚决不要。很后我们像打架一样硬将白糖塞到他的蛇皮袋里,把他推到门外,好说歹说,他才愿意离开。

此后,因为工作忙,我很久没有见过他。后来,听妻子说,打那以后,老人又先后来过两次,只是我都不在家。

2010年正月初六,家侄结婚,我提前一天回到了老家。晚上,在和亲人们的闲聊中,无意间,问及了老人的近况,并把那次要面粉的事叙了一番。可亲人们听说后,却不以为然地跟我说:以后再有乡邻遇事去找你,谁的忙都可以帮,唯独不要去管他的事。他们说,他整天装聋作哑,倚老卖老。闯进人家,见什么拿什么。你不能阻拦,阻拦了,他就和你拼命,并说你少他的。都是过日子人家,他这么大年纪,谁和他一般见识呢!

家侄结婚,我只请了两天假。第二天午后,待堂席坐罢,亲友散去,我正准备搭顺路的车返回单位时,不想一个白胡拉碴的老人挡住了我的去路。我定睛一看,原来竟是我好久不见的老人。只见他右手拄着一根一米来长的竹竿,面色灰黄,步履蹒跚,白刷刷的寸许胡须随着那语无伦次的话语而不停地颤抖着。想起昨晚亲友们的劝诫,心里不免有些忐忑。可转念一想,自己毕竟帮过他,感谢倒是不必,他也许不会过于胡来吧?可没等我怎么深想,他说话了。他先是平静地伸出左手,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襟:

“还认得我吗?”

“大爷,看你说的,怎么不认得?认得。”我尽量把语气说得亲切平缓一些。

“哦,认得就好,认得就好……”他一边说,一边微微地点着头:“你少我那么多钱,今天少给也得给点了!”说着,他双目无光呆滞地盯着我。

听到这话,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。天哪,我啥时少过他的钱呢?这分明是胡来了?也巧,那天我身上没带多余的钱,倘有余钱,自己也不至于被搞得那般狼狈。要钱,给他百儿八十的就是了,可惜没有。几个弟妹见我无奈,都说,大哥,你走你的,别理他。可我刚转身,老人便一把扭住了我:

“你还想跑?”

我轻轻推开老人,想尽快脱身。谁知这下可惹火了他。

“想打架?我整天就想和人打架!”说着,手起竿落。无备中,我被他拦腰打了一下。但毕竟是个老人,第二竿没等落下,便被我顺手接住了。可这也不算光彩啊!亲友们见我无法脱身,便一拥而上围住了他。我这才得以从院子的侧门逃开,像贼一样从另一个巷道里悄悄溜出,偷偷钻进停在路边的一辆轿车里,并且轻轻地关死车门,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趴在后面的座位上。后来,直到车子出街,我才敢坐起来。那情形简直就是个逃犯。

 晚上到家,我把当天的遭遇告诉了妻子。妻子气愤之余,不无讥讽地冲我道:“看你以后还多事不?雷锋,现在已经过时了,你还蒙什么蒙?”面对妻子的指责,我无言以对。我无法搞清,我的施救到底是对还是错?更令我迷惑不解的是,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这种施救与回报的巨大反差呢?

夜,已很深了,我却辗转反侧,久久不能入眠……

五年前,清明节的前一天,为祭祖,我又回了趟老家。在和路遇人的闲聊中,听说老人已经死了,而且死的很惨,大约己有半年多时间了。说他是在夜游中,摔到一个田头的小沟里而被淹死的,直到第二天上午,才被人发现。听他一个房内的侄子说,两年前的一个下午,大爷到村里去了一趟,不知因为什么事,同村干部吵了一架。回来后只见他话也不说,光是眨巴眼,脸都青了。接着倒头就睡,一连两天,都听不到他的声音。再说话,好像换了个人似的,有时候还反反复复地老说同一句话,有人说,没有人也说。嘴不闲着,腿也不闲着,天天到处乱走,见着谁,都说人少他的钱,弄得谁都不敢接近他。

听他家侄的一番述说,我许久没说一句话。我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又因为面粉之类的事而招致了烦恼呢!至此,我似乎明白了什么。面对老人的如此境遇,我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。至于先前亲友们对他的那些评说,此时,在我的心里,己是荡然无存了。我深知,世间,象有老人这样境遇的人简直是太多了,无论我怎么向善,都是我无法解救的。但对于这个胡老,我还是愿意再帮他一把的——尽管我被他无端地打了一竹杆。可惜老人已经走了。

在去祖坟的路上,我在心中默念:老人家,您安息吧!望您来世能有个好光景……

 

2020年3月22日午夜于合肥    

 

 

作者简介

任理,男,本名蒋仁礼,1955年生于安徽灵璧,在政府部门工作。1981年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论文、新闻通讯、调查报告、散文、随笔等30多万字,现居合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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