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酸涩的记忆

来源: 中北文学汇 时间:2021-06-25

酸涩的记忆

我的奶奶生于清末民初,像她同时代的女性一样,裹着小脚。在我记忆里,奶奶总是穿着老粗布的对襟大褂,一排用布条缝织的纽扣。开始是青兰色,每次洗衣服都褪色,从水里捞出来,放到洗衣石上,拿着棒槌使劲地敲。慢慢的,青兰色变成了月白色,上面摞满了补丁。奶奶每天早晨梳好头后,就把花白的头发挽个发髻盘在脑后,上面插根银簪,眉头上戴上抹额。但她每次梳头后,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掉落的头发收集起来,等串乡的货郎挑来了,拿出来换根针,或者给我换个大米团。那时候我感觉大米团很好吃,总盼望着奶奶梳头,巴望着她多梳掉些头发。

我的爷爷倒在了一九六零年的门槛上,是奶奶踮着小脚,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。在那个贫穷的年代,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。不幸的是,奶奶在六十岁时,不小心摔伤了腿,因为得不到好的医治,直到她去世,都是柱着根本棍,一瘸一拐地走路。好在奶奶会一手好的针线活,农闲了替人纺棉织线,一冬天挣个块儿八角的钱,补贴家用。直到现在,我还恍然记得昏暗的桐油灯下,奶奶不知疲惫地摇着纺车,那“嗡嗡”的声音,在我耳边彻夜不停。

到了我会走路的时候,我的父亲在学校里教书,我的母亲要到队里出工记工分,大多的时间,我是拽着奶奶的衣襟,跟着她走动在家里家外。

那时,我家有两棵树:门口一棵楝子,院内一棵石榴。

楝子树长得根深叶茂,春天里,它上面开满紫色的、蓝色的细碎的小花,时不时的会有燕雀站在树枝上,“叽叽喳喳”地唱歌。不久,树枝上就结满楝豆。几个月后,楝豆落在地上,密密麻麻的一片,我以为是葡萄,捡起来塞进嘴里吃,苦苦的,浓浓的臭味。奶奶看着我笑,然后摇摇头,再然后扭过脸去,心酸得抹了几把眼泪。春去夏来,一直到深秋,楝树下就成了左邻右舍聚集纳凉的场所,说不尽的家长里短,道不完的往事悠悠。吃过晚饭,奶奶拿张苇席铺在树下的地上,我躺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,她则坐在我旁边的蒲草团上,给我扇着蒲扇,讲一个个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故事。天上的星星眨眼睛,我眨巴眨巴着眼睛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转眼之间,我背起书包开始上学了,自此后,楝树下又多了另一道风景,每到我放学时刻,奶奶就柱着木棍站在树下张望,远远地看到我的身影,就歪歪扭扭地迎过去,笑容满面地接我的书包,问我淘气了没有,问我渴了或者饿了没有。寒来暑往,刮风下雨,从来没有间断过。可惜,这种情景没有持续几年,在一个不算寒冷的冬天,奶奶撇下了牵挂,远离我们而去……

石榴树就是奶奶的至爱了,早些年不知道从哪里讨来的树苗,栽在堂屋的窗台下,剪枝捉虫,精心呵护,也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,到了五月,火红的石榴花开得稠密鲜艳,为小院平添不少景色。石榴树挂满果实的时候,慢慢地会把树枝坠弯腰,就像柱着拐杖的奶奶。石榴成熟后裂开了嘴,就像看到石榴的奶奶笑的样子,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。奶奶从不吃石榴,并不是说咬不动。在那个时候的农村,根本没有什么水果,偶尔街上有人挑桃子或是杏子来卖,孩子们嘴里流着口水,眼巴巴地望着筐里的水果,就算是哭闹着躺在地上打三百个滚,估计也很少有人能有钱来买,家里宽余点的,拿个鸡蛋换上两斤。可以想象得出来,我们家的石榴树,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存在。奶奶把摘下来的石榴分成若干份,送给亲朋好友的、左邻右舍的,留几个给我吃的,然后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到篮子里,挂在梁头下,以应对各种人情礼往,直到中秋节后,奶奶还像变戏法似的,时而给我个惊喜。

在我的记忆里,这两棵树一直都在顽强茁壮地生长着。盛夏里,奶奶坐在楝树下摇着蒲扇;严冬里,奶奶站在楝树下向远处眺望,雪花落在她的头上,和花白的头发混在一起,堆积起厚厚的一层。石榴树开花了,结果了,奶奶望着它们笑,因为在她心里,酸甜的石榴,就是馈赠亲友和拿给孙子解馋的很珍贵的东西了。

我的童年就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度过的,缺衣少粮,常常因为一碗面或者几毛钱借遍左邻右舍。没有零食,奶奶会把地瓜做成各种美味,没有谁能比我更能准确地说出黑蝉和蚂蚱火烤后的味道。没有玩具,奶奶会用胶泥捏成人马,用秫桔做成刀枪车辆,足够我用来排兵布阵。那个年代的生活是艰苦的,因为奶奶的疼爱,我有个快乐的童年,只是当时不懂奶奶的苦,回想起来就酸楚了以后的岁月。

这些年来,我忘掉了许多事,唯独忘不了奶奶那慈祥的面孔,忘不了她牵着我的小手,艰难地走过的那几个春秋冬夏。

(编者注: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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