葡萄挂果了
路口的葡萄涌起绿浪，结出了果子。
葡萄是从农户的院墙翻出来的，宽阔的叶片向四下覆盖，也向瓦房顶攀爬着。轻风吹拂，叶子便纷纷摇曳，葡萄内心的温馨随之荡漾开来，扬起一朵朵浅浅的浪花。六月的阳光照在葡萄上，让不断眺望的身影显出灿烂的样子，一串串掩映在叶子里的青葡萄，正在悄悄编织流光，雕凿内心的颜色，那被层层掩映的期待，透出沉甸甸的情怀。
不由就想起家里的那架葡萄来。
父母从闹市退出建了平房，之后，父亲就在院里种了一棵葡萄。父亲有蛮力，没有文化，二十岁不到，就走上了*建设的道路，先是在川藏公路上，继之又在铁路工地奔忙到退休。按说，父亲是粗汉，应该不懂得泥土的温软，我就怀疑父亲的葡萄可能结不出果。记忆里父亲是与铁轨、石头、混凝土等等冰冷坚硬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。
后院里，父亲将木条子从花台与两边的瓦檐联系起，在过道上搭起了一个葡萄架。
基建工地的生活塑造了父亲不苟言笑的性格，看见他经营柔软，我感到突兀，就想起发生在他身上另外突兀的事。
那时，瘦弱的母亲带着她很大十岁、很小两岁的三个儿子来到了铁路建设工地，决定将大本营就长驻在父亲身边。我们离开了土地，一家人的生活就只能仰仗父亲几十块钱的月工资，更严峻的是我们当时是“黑人”，黑人要买高价粮生活，每斤要比商品粮高出几倍。好在母亲靠自己的奋斗很快转变成了缝纫工练习生，能在一定范围内帮衬家庭开支，但高价粮的背景依然像沉重的大山，压得我们窘况百出。
工地在崇山峻岭中，远离集市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交通状况，想要购买到活命的高价粮，完全形同徒手登天。黑户们大都本能地求助于工程队专司采购的管理员大叔，大叔了解市场状况，能为黑户们买回活命粮。“受人点滴之恩，需当涌泉以报。”父亲是个老实人，他很快就选择了为采购大叔浆洗衣服的报恩方式。工程队有好几百人，采购大叔往往都是忙得脚不沾地，父亲从繁重的施工现场下班，就匆匆去大叔的办公室张望，搜罗起大叔诸如内裤臭袜子之类的里里外外，默默蹲在水房，埋头为大叔解除“后顾之忧”。
一个健壮的粗人，甘愿加班加点去做浆洗衣服的细活，这的确十分“突兀”，然而父亲突兀的行为方式，不仅体现出了工友情，也让我们家的“营盘”一天天变得稳定起来。
父亲粗糙的双手创造过无数的奇迹。虽然在铁轨和石头上种植甜蜜令人怀疑，但父亲的突兀行为，真能结出一串串温婉来也未可知。
我正在治疗身上疾病，无法跟父母生活在一起，探安时偶尔地一望，发现还是有葡萄藤在空荡荡的架上慢悠悠地攀爬。到了夏季，那些曾经的小藤子，就完全控制了整个阵地，翠绿的叶子在葡萄架上翻转，宛如操练起了柔软的太极拳，传递出舒缓安稳的气息。
兄弟都在外地打工安家，回家探望的时候，自然就把叙话的地方放在了葡萄架下。夏日的夕照落在葡萄架上，金灿灿的，一串串青葡萄被斜阳染得又红又亮，仿佛马上就要成熟的样子，让人垂涎欲滴。
小猫小狗绕着葡萄架追逐，一个突然蹿上了架子，在上面喵喵喵，一个仰头摇尾地在下汪汪汪，惹得一家人都回头观看它们快乐的表演。也许是小猫小狗招来了风，葡萄叶子轻轻荡漾，就送来一阵阵的芳香，让人感觉清爽又温馨。
没想到，在钢轨和石头上打磨了大半辈子的父亲，真种出了一院的甜蜜。
从此，一到葡萄成熟的季节，兄弟们带着家小就赶回了家。一家人品尝着甘甜的葡萄，叙说一些“吃葡萄不吐葡萄皮”的健康话题，畅想要将葡萄做大做强，酿制家用葡萄酒。欢声笑语中，父亲布满褶皱的脸，晶莹剔透的样子，就像泼满了彩霞的葡萄叶子。
几年前，父亲刚过七十七岁就突发中风半身瘫痪了。之后，父亲不得不住进一家医院的康复养老中心，前脚离开家，院里的葡萄就倒塌了，紫黑饱满的葡萄一片狼藉，摔得七零八落。镇上扩建养老院时，就把后院让了出去，这样房屋面积小了，母亲一个人也就不会显得空荡荡。
现在，看见路口这架在夏日的风中绿浪翻涌的葡萄，仿佛就看见了父亲当年揣测儿女团聚的样子，心中顿时翻起无限酸楚。
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。”
父亲毕竟已是八十岁的人了，我除了祈盼老人能够康复之外，就是多去陪陪他，让罹病的父亲拥有儿女绕膝的欣慰。
很快就可以品尝到新鲜葡萄了，那醇厚甘甜的果汁啊，就是父亲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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